“这几天行程里,我一直在观察、学习,也在思考,在重大项目和基础设施建设、生态环境保护、民生改善等方面,西藏都取得了很大进步,可以说是举世瞩目。”参加2025·中国西藏发展论坛期间,国际知名学者郑永年接受西藏日报记者专访时说。
郑永年,香港中文大学(深圳)公共政策学院院长、前海国际事务研究院院长,主要从事国际关系、外交政策、中美关系、中国内部转型及其外部关系研究。近年来,先后出版和主编著作近百部,其中英文专著10余部,在国际学术刊物上发表学术论文数十篇。
问:郑教授您好,首先感谢您接受本报采访。请问您对西藏的关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?您觉得中国政府在西藏治理中有哪些创新案例?您对西藏“短短几十年、跨越上千年”的变化有何评价?
答:我是第一次来林芝,但西藏很多地方都曾经去过。实际上,早在上世纪80年代上大学期间,我就开始关注西藏了,主要是了解西藏的历史,比如西藏和平解放、民主改革、中央与地方关系等;后来,博士论文做了关于区域研究的学术项目,对西藏的研究就涉及边疆治理、民族问题等方面,到现在也有30多年了。
创新案例就太多了,比如扶贫、环保、援藏政策等等。纵观世界,没有哪个国家像中国这样,对本国的少数民族投入这么多的人、财、物,单说一个,和平解放前西藏人均寿命只有35.5岁,现在是72.5岁,这就是在中国政府治理下西藏社会进步的最好例证。还有人文层面,我们看到,西方大部分的民族都消失了,而中国,包括藏民族在内的各少数民族都保留下来,而且发展得很好,这与中央政府特殊政策支持是分不开的。
至于评价,我只想提一点,我在这次论坛主旨演讲中也提到,我们现在用“巨变”“跨越式”这样的词汇来评价西藏的发展历程,已经不够了。我比较喜欢用物理学上的一个概念——跃迁来形容西藏的变化,因为无论是“巨变”也好、“跨越式”也好,都是“线性的发展”;而“跃迁”,却是指代“不同轨道、不同性质的发展”。按照马克思主义的观点,人类社会性质要经历从农奴制社会到封建社会、再到资本主义社会和社会主义社会的演变,而西藏通过民主改革,从农奴制一下子跨入到社会主义制度,这就不是“线性的发展”,而是“跃迁式的发展”。
问:作为国家政策研究方面的专家,您如何解读西藏的发展逻辑?
答:我想从两个概念切入:一是战略经济,二是经济战略。从顶层设计层面讲,国家对西藏的布局都是从战略意义上来考量的,就拿生态来说,20年前,习近平总书记在我的老家浙江提出了“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”的理念,我这次到林芝来,感受颇深,“两山”理念放到西藏来实施,尤为必要。西藏大部分地区海拔高,生态非常脆弱,中国有名的大江大河都发源于青藏高原,如果不保护好,不仅影响国家整体的可持续发展,还会对周边国家甚至整个世界带来影响,战略地位非常重要。
下一步,西藏要围绕中央政府的战略经济来定位自己的经济战略,实现长治久安和高质量发展。以基础设施建设为例,通过发展高铁、公路、空港以及国家重大项目建设,来自各个领域的人、财、物都能很快吸引过来,从而继续保持快速发展。同时,要扩大开放,党的二十届四中全会也提出,要积极扩大自主开放,西藏是个关联点,既是边境地区,也是开放的第一线,对内跟北京、上海、江苏、浙江等省市关联很强,像林芝,跟广东的关联就很强;对外同周边国家也要主动开放,不仅要开放,还要帮助周边国家开放,实现互联互通、互利共赢,这跟西方的发展逻辑是完全不一样的。
问:也想请您就西藏发展的内在逻辑谈谈看法。
答:是的,从更深层次来讲,西藏的发展背后还存在一个内在的文明逻辑。中国是世俗化国家,从来都是多元一体、包容并蓄,比如佛教产生于印度,传到中国,就有了佛教中国化;马克思主义起源于欧洲,后来也成为中国文化的一部分,即马克思主义中国化。中央政府管辖西藏,渊源有自,不同时代有不同方式,现在的民族区域自治制度,也是中央与地方关系的一大特色。而西方一直没有解决多元化问题,倡导分而治之,目前来看,欧洲多元文化主义的努力已经失败了。另外我想说,以往我们对西藏的叙述,太受西方的影响了,西方说什么,我们就要回应什么。我们应该深入挖掘西藏的人文资源,把西藏的定义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,创新语言表达思路,讲好西藏故事,构建西藏叙事的中国话语权。
问:您刚刚提到了主动开放。西藏作为中国边疆开放的前沿,周边国际环境有哪些新变化以及如何应对?您认为西藏应如何更好地主动融入世界、并在国际交往中发挥积极作用?
答:过去中国对周边环境的应对是被动式的,现在中国在快速崛起,我们有条件主动营造周边环境了。目前来看,周边环境复杂,但总体可控,我们有信心。我觉得,西藏还是要保持稳定,通过自主开放,有节奏、渐进式、以点带面地开展对外交往,慢慢地延伸到其他国家和地区,构建区域命运共同体。
西藏要更好地融入世界,我个人觉得有两点可以谈:一个是硬基建、一个是软基建。从硬基建方面看,公路、桥梁等大规模的基础设施建设仍在推进,且速度很快,但还有待加强,比如有些偏远地区的信号,断断续续的。软基建主要是人文层面更为重要,西藏等边疆地区作为开放的前沿,思想一定要解放,我们越开放,国际上说坏话的机会越少、说假话的机会也越少。我在海外30多年,看到一些人已经不会说本民族语言了,而西藏的语言、宗教、风俗习惯是受到保护的。但是西方有少部分人故意歪曲事实,妖魔化中国西藏,这不是讲故事的好方式,所以我提出“三个回归”,即回归基本事实、回归科学、回归理性,让他们都来看一看,眼见为实。
问:“一带一路”倡议是近些年来的热门话题。西藏是面向南亚开放的重要通道,近年来也在积极融入区域发展格局,如何与周边国家展开深度合作?
答:“一带一路”是个过程,要有基础,我们老话说,要致富、先修路,所以首先是发展基础设施,比如公路、铁路、空港、边贸口岸等,实现“硬联通”;接着,就到了民生经济,互相开放边贸口岸,互相借用对方的比较优势,在贸易、金融上互联互通;最后就是人心相通,从人文上彼此融合。
近些年,在中国外交部支持下主办的“环喜马拉雅”国际合作论坛已经看到成效,比如中尼之间越来越密切地互联互通。我个人觉得,要坚持包容式的多边主义,把政策参与的原则运用起来,就区域间共同面临的问题,大家“有事好商量”;西藏还有着融合中外的文化优势,要把西藏的人文资源组织起来,让喜马拉雅山脉成为周边国家和地区沟通的桥梁纽带。
问:近年来您对大湾区的观察、研究较多,您觉得大湾区有哪些好经验好做法能够借鉴和吸收到西藏来?
答:广东是中国南方沿海地区,西藏是祖国西南边境地区,我有个观点,海疆和陆疆要关联起来,实现双向流动。我们现在有政治上的双向互动,比如干部挂职和对调等。但是在经济上,特别是在产业上、技术上的交流互鉴同样重要,比如,西藏的生态环境极其脆弱,很多产业特别是传统产业不容易发展,但是像人工智能、数字经济,深圳等大城市是走在全国前列的,西藏发展这些产业又有着得天独厚的环境优势,通过产业的双向流动,人工智能、数字经济就能在这里落地生根、开花结果。双向流动还有一个结果,就是人才不断涌现。
问:最后一个问题,此届中国西藏发展论坛还设置了几个分论坛,其中包括“时代青年的高原奋斗与担当”,您刚刚也谈到人才的重要性,那么您想对奋斗在各个领域的西藏青年说些什么?
答:我是浙江的“山民”出身。就个人成长而言,我觉得青年一定要自立自强、努力奋斗。有人说中国是儒法国家,也能借用到“人的发展”上来。年轻人首先要学习法家,通过个人打拼来提升自己,成为有能力、有价值的人;然后效仿儒家“兼济天下”,为国家和社会服务、为公共利益服务,实现社会价值和个人价值的统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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